寓言：从个人到时代——读阎志长诗《挽歌与纪念》

２０１４年１Ｏ月　湛江师范学院学报　Ｏｃｔ．２０１４　第３５卷第５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ＺＨＡＮＪＩＡＮＧ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Ｖｏ１．３５　Ｎｏ．５　寓言：从个人到时代　——读阎志长诗《挽歌与纪念》　程　继龙　（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广东湛江５２４０４８）　摘　要：《挽歌与纪念》是阎志很有影响力的一首长诗。此诗以哀婉的笔调记录了个人成长历程中的渴望与遭　遇，描绘出了中国城乡社会令人担忧的整体图景，上升到了时代寓言的高度。寓言化的写法取得了不可忽视的成　就，但在叙述方式、象征指向等方面也存在着某些不足。　关键词：阎志；《挽歌与纪念》；时代图景；寓言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２　文献标志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６—４７０２（２０１４）０５—００９９—０５　在生活中，作为商人的阎志可能远比作为诗人　一的阎志出名，然而我们不能忽略作为诗人的阎志，特　、个人成长：一个不断沦落的过程　别是当他写下长诗《挽歌与纪念》。一个多年以来鏖　诗集封面标注“一个人的精神成长史”、“一个国　战商海的人，在他心目中最重要、最牵动他心魂的其　家的命运录”。在“挽歌”式的抒写中，“个人的精神　实反倒不是投资和利润之类，诗歌的价值可能即在　成长”与“时代的变迁”始终是诗人言说的焦点、诗歌　于此。他进入了诗歌之门，诗歌为他保留了最后一　推进的内部动力，“个人”和“时代”形成一种双螺旋　块自留地，他将生命的一部分融入了诗歌，诗歌为他　上升的结构。阎志是严格意义上坚持自我抒情的诗　托举出世界的另一份光彩来。１９８０年代末，人生的　人，个人有生以来所有渴望、所有遭遇，童年忧郁的　朝阳时刻，阎志就投入缪斯的怀抱，２Ｏ多年来，一路　幻觉、少年孤寂的彷徨、青年为欲望所催迫的蜕变、　收获《童年的鸟儿》、《落叶的传奇》、《明天的诗篇》、　之后人生出逃与拼搏的成败一并进入了言说的空　《挽歌与纪念》等诗篇诗集，在诗歌圈子里也发生不　间。他为自我设置了角色，让它在诗中出演，又拉开　小的影响。可以说他是一个从１９８０年代走出的，有　距离，先知般地进行自我观察、自我批判。我们犹如　着深刻诗歌情结的抒写者，一个有着顽强脚力的追　观看一部只有配乐而无台词的黑白影片，忽而契入　梦者。近年完成的长诗《挽歌与纪念》，是他诗歌事　热烈幻象的１９８０年代，途径“工业的水／和黄色的尘　业的一次集中发力，一种集约性展示，谢冕先生说：　土／飞扬在／人们无法归家的情感上”的１９９０年代，　“这诗篇幅巨大、场面宏阔、内蕴深厚，作者于此　又抵达热闹而荒凉的当下，体验着一个孤独的诗人　诗创作用力甚多”ｎ］】舳。从这首长诗的构成，我们可　难以忍受的隐痛，最后共同置身于荒原上一切烟消　以看到诗人成长的创伤性体验、超越个人视界之上　云散后的白光里。　的时代图景，一系列主题、症候纠结缠绕，使长诗本　我从梦中站起　身具备了天启式的寓言性质。《挽歌与纪念》不仅是　开始向往已久的流浪　在哀婉的语调下写成的个人成长史、奋斗史，更是热　麦稞以其光辉　烈而敏感的诗人对时代和世界的反思与守护。　夜莺以其亮泽　收稿日期：２Ｏ１４一Ｏ９—１Ｏ　作者简介：程继龙（１９８４一），男，陕西陇县人，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从事中国现当代诗歌研究、评论研究。　１ＯＯ　湛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　第３５卷　将照亮这一旅程　受。十六岁“失去了记忆”，“乡村诱人的体香／都不　——《序诗》　能唤醒我”，“我想我是失恋了／十六岁的我无法自　在哀挽与回顾的视野里，个人的生存其实就是　拔”，正式和乡村（乡村就是“我”的故乡）结束了先天　一场漫长的梦，正应了“人生如梦”的古训。而这个　的恋爱关系，早年的忧郁发展为断裂，与生于斯长于　“回顾”的视野，一开始就融人了复杂的情绪。“我从　斯的乡土断裂。“于是在十八岁的夜晚／我撕毁了自　梦中站起／走在自己和母亲的反面／我必须感动”，是　己的面具／我戴上了魔鬼的面孔”，“我霉烂在／泥土　懵懂的自我感动；“我从梦中站起／以沉默／以灵魂／　之中／四周长满黑夜的草／盛开黑色的带脓的花朵／　追悔自己的逃离”，是深透灵魂的悔恨；“于是所有的　我的尸体上／爬满肉蚂蚁”，叙述陡转直下，呈现出波　飞鸟／像童年般地远去／并带走全部的天空”，是无可　德莱尔式的恶美意象，母亲般的乡村再也庇护不了　挽回的怅惘；“这一切的风中／我如此无依无靠”，是　“我”，“我”的成长暴露了罪恶的本质，一切似已无可　逃离中的孤单；“那声召唤／来自公元前还是／来自　挽回，成长向它的反面滑去，变成了堕落，后来的人　一缕炊烟／我们一无所知”，是云烟般的迷惘。成长　间旅程更是被种种匪夷所思的事件填满。　中的一个个事件，伴随着探寻与诘问的语气，慢慢地　成长理应是一个从内外各方汲取营养，不断走　发人深省地展示出来。　向成熟壮大的过程。然而，个体，特别是有着丰富内　心的个体，那些“最优异的头脑”（金斯堡语），在当代　我是一颗星星　却不免走向疯狂，个人精神的成长却成为一个“往瘦　我的名字是一种　小里耗”（徐志摩语）甚至崩溃的过程。随着年龄增　遥不可及的气体　长和涉世渐深，诗人的遭遇与创痛也愈深重。在ｌ８　在时空中弥漫　岁这个分水岭上，诗人遭遇了爱情一一人生中极重　这里歌唱的是一种｝昆沌未开的神秘状态，诗歌　要的事件。值得注意的是，“爱情”并未像一般想象　正式开始抒写，并不从自我降生的那一刻起，这样一　的那样，为“我”的成长注入新的动力。诗中的爱情　个暂时“无我”的时空里，“上帝在我们的梦中安歇”，　是双向的，“我无法原谅自己／可恶的欺骗与纯真的　“风来了又去了／雨来了又去了”，“图腾”在多栗子　感情／在我梦中迭现”，一方面给“我”展现了天堂式　树的故乡、杜鹃盛开的故乡、少女的故乡发散着灵　的幻影，一方面却残酷地揭示了生存的。“和所　光。“故乡”神秘而温暖，物我不分，漂浮着各种神奇　有的幸福的／沉浸在爱情中的人一样／我的初恋／有　的色彩和声音。“我记得自己是在七岁时又学会哭　风／清新的风／明亮的风／洁净的风／湛蓝的风”，青春　泣的”，“又”意味着再次哭泣，而这一次哭泣，已经与　的初恋有如华美的光彩舞动在湛蓝的天宇，新鲜、生　落草时的呱呱而啼不一样了，这是一种有意识的哭，　动、激情勃发，然而“无数黑夜的眼睛／令你堕落”，　一种若有所失的哭，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一位天使　“你的灵魂”一步步走进了“那猩红之门”。等多年以　被恶魔掠走”，最初的原始的混沌的和谐被打破了，　后再次相遇，曾经的恋人人老珠黄，就像清醒后的堂　而这正是真正“成长的开始”。诗人童年朦胧的感官　・吉诃德发现他的端庄秀丽的贵妇只不过是邻村的　中，所见充满了荒诞色彩：“岩石中的蚂蚁开始蜕变／　大脚农妇，貌似一场爱情的自然破裂，实则是从黑　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蚂蚁／蜕变成／一条无知的蛇”，　夜、从别处而来的欲望，从内部瓦解了爱情的自然成　“蛇的教主正在唱诗班的睡眠中苏醒”。这样的意象　熟，“面对夜晚巨大的诱惑／我如此渺小”。后来“我”　和抒情，有很强的教意味。“十岁时我记得／麦　与一位来自都市的少女相爱，而这却是一场缺场的　穗盛开一种黑色的花朵／……／黑色的花朵更加黑　爱。爱虽然抵达纯粹的高度，带着精神信仰的意味，　暗／田埂上有一堆坟茔／更加明亮”，“黑色花朵”直接　然而，“这一切都是关于你的记忆／在天堂中／也许没　污染了“十岁”，而坟茔在“十岁”的世界里明亮到发　有飞鸟／也许没有死亡／但我的游走永远无法停歇”，　出刺目的光芒。“我记得十五岁／……／父亲开始种　那个能承载起爱的少女去了天堂，只剩下“我”在固　植／栗树上盛开的花蕾／被黑色浸染／人类的耳朵／听　执地思念、对话。的爱总是难以达成。而且这　到了黑色卷土重来的／步伐”，不祥的“黑色”由视觉　还不是最致命的，即使是变质了的爱，起码也还是一　蔓延到听觉，一切声音，鸟叫、虫鸣、风雨声、母亲的　种爱。“我”奔走在逃离的路上，这逃离是梦游，是寻　召唤，都渗透了黑暗的墨汁，我们可以体会到这样一　找，是挣扎，“我”离开和“我”一起生长的姐妹，“我”　个少年的孤独忧郁何等强烈，甚至超越了成人的感　和“父亲”处在一种依恋又离弃的关系中。“我”享用　第５期　程继龙：寓言：从个人到时代　１Ｏ１　“钴”带来的便利，迷恋“蚬”，钻进“帝王大厦”，满足　了自己的需求，实现了自己的价值，而结果是“当自　己被梦魇纠缠得无以复加的时候／我患上了忧郁　症”，天空飘满了“我”交易出去的器官，“我”与众人　的尸体“被无亲无故的人丢弃在／逃亡的路上”。至　此，“成长”终于被“死亡”终结，成长的所有能量被耗　尽。　个人成长难以避免地沦为了“负生长”。诗人以　极大的心理勇气，详细地展示了成长中的一系列事　件是如何演化为“黑色花朵”，如何从内部侵蚀、毒化　成长的正能量的。个人的成长，是一曲挽歌。诗人　也时时与“母亲”、“佛”、“上帝”对话，寻求意义及救　赎之路，但是一切无可挽回。　二、时代图景：存在的根基正被侵蚀　个人成长不可能单纯在个人内部完成。威胁　“我”的成长，致使“我”的成长破产的，是一个的　庞然大物，“一个国家的命运录”、“群体的成长就是／　我们个人的成长”、“我的过错来自我的成长／不，不　完全是／更多的来自城市／遥远刺目的光芒”，“我学　会在这个城市出售自己／并且还发现／人们都在出售　自己”。这个庞然大物的构成包括“国家”、“群体”、　“城市”、“交易”，等等，这些可以被称为“时代”，时代　投射下来的沉重阴影挤压着“我”。　“工业的水／和黄色的尘土／飞扬在／人们无法归　家的感情上／于是我歌唱／歌唱城市”，盲目的城市，　舞动着千足万爪蔓延而来，释放着非人的力量，一切　正在改变，然而无法抗拒。实际上，城市并不是从远　方而来，不是天外来客，它是“乡村”内部喂养起来的　怪胎。童年的乡村，提供了慈母般的慰藉性力量，　“在你的怀中／我很温暖”，“那里就是我的故乡／那青　翠葱茏的山林和洁净的河水才是我们的故乡”。那　里多风，麦稞温柔，山林幽美，夜莺的叫声闪着光泽，　父亲终日劳作，母亲在炊烟下召唤着我们，姐姐们在　黄昏歌唱，“水的意义在于土地／土地的意义在于树　木”，一切互为意义，和谐而生。然而，这只是理想的　一个侧面。很早的时候，父亲母亲的种植和采摘，就　变成了“黑色的花朵”，乡村散发着“坟茔的气息”，　“乡村”致命的痼疾同样在暗处腐蚀着少年的成长’。　“白色的鸟叫／开始在麦田收割之后／整个夏季／父亲　的乡村一片安宁／如果不是我的出走／乡村依然安　宁／／我的出走／源于我的睡眠不足／安静的乡村令我　无法熟睡／我总在半梦半醒之中／构想自己的城”。　乡村的“安宁”转变成“死寂”，从内部孳生出出走的　愿望；“城市”像海市蜃楼一般召唤着乡村之子，城市　的召唤取代了母亲的召唤。“父亲一夜间老去”，“母　亲和五个姐姐却没有能／留下我／Ｎ水浸泡了我所有　的亲情／但我依然出走在／五月的天空下”，“犹大”挣　断了与乡村母亲的血肉联系，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城　市。去乡投城，这是一个古老的情节，我们可以在众　多的作家笔下见到，沈从文的三三、傩送，老舍的骆　驼祥子，路遥的高加林、孙少平，无不被城市之光所　感召，最后消弭在历史的云烟深处。　诗人不惜以夸张的笔法渲染了以城市为核心的　“现代文明”的末世图景。首先是工业化进程带来严　重后果。“机器们歌唱／在我们的山顶上／在一切的　山顶上／一览众山小／唯有机器／如此狂妄／机器的朋　友｛ｒｌ／因为人类丢失了朋友／而乱舞狂欢”。原本乡　间乡民们的歌唱、草木的歌唱、鸟儿的歌唱，被机器　的歌唱所取代，草木鸟兽的歌唱演化为机器的轰鸣。　诗人的叙述让我们恍惚觉得，山野间长满了各式各　样的机器，机器胜利了。而传统上作为天地万物之　精华的人，则成了配角，“机器的窃笑”，“在人类的墓　志铭上／只有四个字／埋／葬／自／己”。“机器／像／海　水已经不可收拾”，机器的洪流淹没了世界，接着机　器代替了人的手、脚、大脑，人类的基因也被机器所　操控。在医学看来，人不过是由各种器官、组织构成　的机器；在分子生物学看来，人是由各种密码序列支　配的；在经济学看来，人是公式中的一个变量。人完　全将自身对象化，人可以被修理，可以被更改，可以　被测量。诗人以荒诞而真实的笔调，描绘出一个超　级机器——“钴”，它是人类与机器精心交配而生的，　“钴的四肢是黑色的金属／面部有四只眼睛，前后左　右各一只／机器说这便于观察／头是多面菱形／顶尖　尖的／机器说这是天线／可以接受信息高速公路的／　信号”。“钴”可以代替人的一切行为，甚至人的哭　笑，精准、能干。机器的歌声，迎来了“人类的黄昏”。　人凭借其智慧，生产出了自我的类似物，替代了自　己，也反向消解了自我存在的价值。诗人唱出了和　海子一样的哀歌，荒凉的海水淹没了世界。　“交易”同样淹没了世界。“交易”是商业时代最　本质的关系，城市里最大的秘密就是交易，最诱人的　事情也是交易。城市本质上是市场，是交易的场所，　诗人以漫画式的笔调揭示了这一现实。初到城市的　“我”，不名一文，“靠贩卖母亲的歌唱度日”。“贩卖”　也是一种交易。实际上“我”交易的是乡村的残留　物。不久城市的逻辑在“我”身上急剧膨胀，我要买　下“父亲的山林”，买下“帝王大厦”，买下“帝王夜总　１０２　湛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　第３５卷　会”，买下“少女的两片红唇”，一切可以被买卖，所有　被买来的东西用来满足“我”的需求。同理，“我”也　化的食品工业。空气为着氮料而被摆置，铀为着原　子能而被摆置”＿２】ｇ　。海德格尔为此忧虑不已。天、　可以被买卖。“终于有人愿意低价购买我的双手／这　位老板认为我的手可以作为一种装饰／放在他的车　窗前”，被买去的手，只作为一种装饰。“后来渐渐有　人／买去我的眼睛、双腿、肝脏……／最后终于全部出　售完我自己／换回一叠钞票／第二天又用这叠钞票收　购了帝王大厦”，而且“我”发现，人们都在出售自己，　“人类贩卖最多的还是人类”。这样不顾一切地交易　地、人、神和谐共在的四维关系被割裂了，人类相信　自己的知性和能力，可以长久地将自己从世界中撕　扯出来，建立一整套操作程序，将世界量化，操控、改　造，从而提取世界生产的利润。缓慢地劳作、沉思，　让事物自行涌现，人与世界共同抵达一种幸福的澄　明境界，这样的存在方式被知识、技术、市场消灭了。　现代哲学的宗师尼采甚至认为，这一过程始于苏格　的后果是，城市上空飘满了人类的器官，乡村也是。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人们信仰的是商品拜物　教，诗中人们对“交易”的嗜好，甚至超越了“拜物教”　的性质。即不再看重买卖能得来什么，而是沉迷于　“交易”过程本身，单纯享受这一无目的的过程，即使　卖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也在所不惜。　生态危机带来更致命的后果。早年乡村被黑色　所污染的幻觉，在“我”成年之后真正变成了现实。　“那张着丑陋而巨大的口／喷射着各种气味各种有色　的液体／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告了对湖水的占领”，孕　育过山林、滋养过空灵歌声的河流湖泊，被工业废　水、生活污水占领。“有一天女儿指着湖水对我说／　爸爸，你看湖面多么美／啊，真的很美／不知道从哪一　天开始绿色的纱衣／洒满了湖面／湖水变得影影绰　绰／湖水变得更加美不胜收”。披上绿纱衣的湖水显　示出华丽的美，而这种美，是有毒的、罪恶的，华丽的　罪恶，这是人类的杰作，绿水青山成为遥远的梦。　“干风也不期而至”，作者仿拟新闻语体：“干风——　又称‘沙风’，由于环境污染严重，水资源浪费过大而　形成的特殊气候。风中有沙、灰及工业废料等，风干　燥而又锐利，所到之处植物枯萎，玻璃爆裂……”沙　尘暴席卷城市乡村。“蚬”病毒大规模爆发。人们束　手无策，一染上该病毒，自生殖器、口腔两处开始霉　烂，７天内迅速蔓延全身，乃至骨髓。生化危机发　生，人们纷纷逃离，然而城市像具木乃伊，人们逃无　可逃。少年时梦想的城、成年后拼搏的城，最终只不　过是末世的孤岛，所有赖以生存的事物都恶化了。　近代以来，我们急不可耐地呼唤现代。现代可　以带来坚船利炮，可以带来民主自由。现代保障了　我们能自存于世界民族之林。然而人们不但再也难　以像陶渊明那样悠然地“采菊东篱下”，就连觅得一　个暂时的安身之所也成为不了现实的梦。“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天地　变色，人再也不能依照天地的精神、法则立身处世　了。世界空前地被“技术化”了，“耕作农业成了机械　拉底，人与大地的强健关系被取消，人类生活在一个　极度贫困的世界上。《挽歌与纪念》即描绘了这样一　幅世界图景，世界不止是贫困，而且是攻击性的，人　成了世界要反击的敌人。　三、寓言：普遍性以及不足　很显然，《挽歌与纪念》是一部巨型寓言，或者说　它充满了寓言性。作者在后记中明确指出：“诗是一　种个人的怀念，时代的记忆”　“。在中国古典文化　的语境中，“寓言”是“带有劝喻或讽刺的故事”［４］，寓　言的本质特征“一是简单的情节，二是寓意”ｌ＿５］。“寓　言”（ａｌｌｅｇｏｒｙ）从词源学上来看，由“ａｌｌｏｓ”和“ａｇ—　ｏｒｅｕｅｉｎ”构成，同时兼有“其他”和“言说”二义，即　“另有所指．Ｅ６３。到了现代主义文学，寓言发展为一　种具有整体性的美学观念，超越了文体和修辞格的　概念。总之，寓言是一个复合的叙述结构，有表层和　深层之分。表层和深层若即若离地构成一个动态系　统，叙述也是表意过程，指向一种深刻的或者难以直　言的意蕴。如果表层和深层结合太过致密或完整，　寓言就变成象征。这首长诗，不管是曲线性的个人　成长叙述，还是更为宏大的多边形的现代城市叙述，　都指向了对当代社会图景的整体性描绘。诗人描绘　出来的“世界”混乱、多变、处于动荡的颓废状态中，　而且未来的远景也极为令人沮丧。它可以说是一种　另类的“历史”，流露出诗人强烈的“史传”意识，这一　历史是高度寓言化的，也可以说寓言的深层意蕴和　历史意识在终极层面上合二为一。　个人抒写最容易滑向私人抒写。写作者过分自　恋，不加捡择地把自己的一切私事、私想、私语都倾　吐出来，放进“诗”的容器，结果阻断了个人的公共　性、人间性，所写之物也沦为无意义的私人日记或者　不可解的呓语。这一现象在当下的互联网写作语境　中尤为严重。这首长诗虽是“一个人的精神成长　史”，是个人成长的“挽歌与纪念”，但是诗人倚重寓　言的结构特点避免了“私人写作”的可能，将个人的　第５期　程继龙：寓言：从个人到时代　１０３　遭遇和渴望上升到一个时代具有普遍意义的层次　上。这种“上升”包含了选择、提炼、分类、赋义等复　杂诗艺。这使得我们看到诗人个人的精神轨迹，也　看到一个时代的整体风貌。诗做到这一步着实不　就指出：“它的诗歌语言、意象的生成方式、话语方　式，严格说来其鲜活度与新颖感还有所欠缺”ｒ７］２　，　这是很中肯的评价。叙述方式太过依赖歌吟式的抒　情，说理也太多，较少运用口语、叙事、沉思、论辩等　语式；有些象征太过陈旧而明显，指向单一，缺乏丰　易，每个诗人都是高度自我化的，但是仅限于一己的　小圈子肯定是有问题的。寓言化写作的优点是容易　富的内涵；诗中城市与乡村的二元对立太过僵硬，提　获得深度，但是把握不当，也容易造成概念化。《挽　供不出更灵活的启示性的出路等等。这些都有待于　歌与纪念》也有这方面的不足。批评家谭五昌先生　诗人着力改进。　参考文献：　Ｅ１３谢冕．守望是在山林之上［Ｍ］／／阎志．挽歌与纪念．广州：　科学版，２００６（４）：２４—３１．　花城出版社，２０１０．　Ｅ６］罗良清．西方寓言理论的发展轨迹［Ｊ］．齐鲁学刊，２００６　－［２３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Ｍ］．上海：上海三联书店，　（４）：１０３—１０７．　１９９６．　［－７３谭五昌．作为个人心灵史、时代寓言的抒情长诗：简评　Ｅａ－Ｉ阎志．后记：以自己的名义［Ｍ］／／阎志．挽歌与纪念．广　《挽歌与纪念》［Ｍ］／／阎志．挽歌与纪念．广州：花城出版　州：花城出版社，２０１０．　社，２０１０．　［４］干天全．中国古代寓言论述ＥＪ３．四川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版，１９９６（４）：５４～５９．　（责任编辑：赵金钟）　［ｓ－Ｉ赵逵夫．论先秦寓言的成就［Ｊ］．山西师范大学学报：社会　Ｆａｂｌｅ：ｆｒｏｍ　Ｐｅｒｓｏｎａｌ　ｔｏ　Ｅｒａ：　Ｒｅａｄｉｎｇ　Ｙａｎｚｈｉ＇ｓ　Ｐｒｅｍ　Ｅｌｅｇｙ　ａｎｄ　Ｍｅｍｏｒｉａｌ　ＣＨＥＮＧ　Ｊｉｌｏｎｇ　（Ｈｕｍａｎｉｔｉｅｓ　Ｓｃｈｏｏｌ，Ｌｉｎｇｎａｎ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Ｚｈａｎｊｉａｎｇ，Ｇｕａｎｇｄｏｎｇ　５２４０４８，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Ｅｌｅｇｙ　ａｎｄ　Ｍｅｍｏｒｉａｌ　ｉｓ　ａｎ　ｉｎｆｌｕｅｎｔｉａｌ　ｐｏｅｍ　ｏｆ　Ｙａｎ　Ｚｈｉ．Ｔｈｉｓ　ｐｏｅｍ　ｒｅｃｏｒｄｓ　ｔｈｅ　ｄｅｓｉｒｅ　ａｎｄ　ａｎ—　ｃｏｕｎｔｅｒ　ｉｎ　ｈｉｓ　ｐｒｏｃｅｓｓ　ｏｆ　ｐｅｒｓｏｎａ１．ｇｒｏｗｔｈ　ｉｎ　ｍｏｕｒｎｉｎｇ　ｓｔｙｌｅ，ａｎｄ　ｄｅｐｉｃｔｓ　ｔｈｅ　ｏｖｅｒａｌｌ　ｐｉｃｔｕｒｅ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ｕｒ—　ｂａｎ　ａｎｄ　ｒｕｒａｌ　ｓｏｃｉｅｔｙ　ｔｈａｔ　ｉｓ　ｗｏｒｒｙｉｎｇ．Ｗｈａｔ＇ｓ　ｍｏｒｅ，ｉｔ　ｒｉｓｅｓ　ｔｏ　ｔｈｅ　ｈｅｉｇｈｔ　ｏｆ　ｔｈｅ　ｅｒａ　ｆａｂｌｅ．Ｔｈｅ　ａｌｌｅｇｏｒｉｃａｌ　ｗｒｉｔｉｎｇ　ｈａｓ　ｍａｄｅ　ｎｏｔｉｃｅａｂｌｅ　ａｃｈｉｅｖｅｍｅｎｔｓ，ｂｕｔ　ｔｈｅｒｅ　ａｒｅ　ａｌｓｏ　ｓｏｍｅ　ｓｈｏｒｔｃｏｍｉｎｇｓ．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ｔｈｅ　ｐｒｏｃｅｓｓ　ｏｆ　ｐｅｒｓｏｎａｌ　ｇｒｏｗｔｈ；ｔｈｅ　ｅｒａ　ｐｉｃｔｕｒｅ；ｆａｂｌ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