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化与社会学研究方法
——一项网络研究的反思
张再云1
【内容提要】网络作为一个全新的领域，不仅对社会科学提出了新的研究课题，同时也对传统的社会研究方法提出了挑战。在一项网络研究的进行反思的基础上，文章从研究方法和研究伦理两个方面阐明了网络文化对传统社会学研究方法的影响，并对网络研究方法和传统学社会研究方法进行了比较。文章指出：传统的社会学研究方法在网络领域不一定适用，因此在做网络研究时必须考虑到网络本身的特点、网络文化的因素。
【关键词】网络 网络文化 社会学研究方法
Network Culture & the Practice of Social Research ——Reflections on a Netwok Study
Abstract: Network, the whole new field, puts forward the new subject of sociology not only, but also challenges the traditional research method. The paper dedicates the influence on the traditional sociology research method by network from two angles mentioned. The paper also shows it is not certain to use the traditional research method in network. Therefore, it must be concerned to features of network.
Key words: network, network culture, social research method
一、缘起——一项网络研究的教训
麦克卢汉（McLuhan）曾经用“后视镜”的概念来形容人们对待新生事物的方式。他说：“我们总是透过后视镜来看现在的一切，我们是倒着走向未来的。”同样的，人们在对待网络这一新事物时也会不自觉地戴上后视镜，网络研究领域就存在这样的问题。笔者在一项网络研究中的切身体会和教训可以证明这一说法。如果使用现有的社会研究方法（镜子）来检视网络社会与文化（未来）就会发生“倒着走向未来” 的现象。为了说明这一教训，下面先对该项研究的具体过程做一简单的交代。
笔者进行网路研究的基本情况是这样的。研究的议题是高校BBS站内规范的形成及其控制。但由于笔者对BBS并不了解，甚至还没有上过BBS，也没有注册ID。但是，要对BBS进行研究，首先必须找BBS站的站长或版主等进行访谈以初步了解BBS基本情况。在此基础上才可以进行进一步的研究。在这种情况下，笔者就不自觉的采用了传统社会调查常用的通过行政手段自上而下了解情况的方法，即先找相关的负责人和管理者，以获取调查对象的基本情况2。因此，笔者就带上有效证件找到学校管理BBS的相关负责人X老师。他很支持笔者，当场就为笔者注册了一个ID，并热情提供了BBS站务管理委员会成员的名单及联系方式。当时，X老师也提醒笔者要为网友保密。笔者也注意到了这一问题，并决定只利用这一资料找到网友私下访谈，访谈的资料等都不会暴露网友的身份。于是，笔者就在网上给其中的一个网友Y发了一封邮件，真实的告之自己的来意并请求得到帮助。但意外的事情是由于笔者在邮件中提到了X老师，而Y认为X老师在未征得他的同意就将个人资料告诉第三者，这是对他的隐私权的伤害。这一点是笔者不曾预料的。以笔者的习惯思维，如果提到了X老师将可能更有利于网友的合作。在现实生活的很多社会调查中，我们也经常在调查对象的领导安排下完成的。这一点还经常被研究者们作为有用的经验加以借鉴。但是，出乎笔者意料之外的是，这种方法并不适用于网络研究。虽然Y网友并没有因此而责怪笔者，依然热情提供了许多有用的资料和帮助。但是，笔者以为这次研究中
涉及到的研究方法和研究伦理问题是值得我们反思的。
二、总结与反思——网络文化与社会学研究方法
社会学研究方法的选择和发展往往要受其研究对象的影响。一个新的研究领域和视角的出现常常对社会学研究方法有很大的改变。比如女性主义研究就在其研究过程中逐渐发展出了一套相应的女性主义研究方法和方体系。虽然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网络研究一定需要或者能发展出一套新的社会研究方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在进行网络研究时必须考虑网络自身的因素。总结这次网络研究的教训，最根本的一点就在于对网络社会与文化的认识不足。从上面的叙述中可以发现网络文化对社会学研究方法和研究伦理的影响。下面将分别从者这两个方面进行阐述。
一）网络文化与网络研究方法
目前网络社会学研究运用的主要还是传统的社会学研究方法，只是在形式和方式上有所不同。总体来讲，网络研究方法包括定量和定性两种。定量研究包括：1、问卷调查研究，包括传统的网下调查方法和网上调查方法。传统的调查方法亲自访问、电话访问、邮寄问卷等。网上调查则主要有电子邮件调查、网页调查和可下载调查；2、二次资料分析，主要是定量的内容分析；3、实验法。定性研究包括：1、文本分析；2、个案观察；3、在线焦点团体法；4、深入访谈；5、民族志。在网路研究中单纯用一种方法的比较少，大多研究都综合运用了多种研究方法。一项网络研究往往同时运用网上调查和网下调查、定性方法和定量方法。吴美娟在分析现有的网络研究架构的基础上，指出网络研究的新趋势是量化和质化研究的整合和互补。她提出以“互补性探究资料分析”（Complementary Explorative Data Analysis，简称CEDA）模式整合量化和质性研究。[1]事实上，这种整合模式在网络研究中经常是必须的。由于网络具有匿名性、虚拟性等特点，如果仅仅用一
种方法，所得到的资料和结果很可能是片面甚至是虚假的。比如，如果仅用网上调查研究方法，由于在网上总体的不确定性，很难保证研究结果的代表性和推论性，因此就必须以网下调查弥补网上调查的局限。或者，对某些网络研究的议题比如网络恋情必须同时运用量化和质化两方面的资料才能确保研究结果可靠和深入。
前面主要是从理论上对网络文化和网络研究方法的论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经常被人们忽视的研究的具体操作和实施的问题。无论是什么研究方法都会面临一个共同的问题，即研究者怎样和被研究者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这一点在网络研究中尤为突出。在传统的社会学研究中，通常因为样本抽样的概率问题而忽视了被调查者的意愿，被调查者往往处于被动的位置。但在网络研究和调查中，如果研究者不从网友的角度考虑问题就很难获得他们的支持。笔者在上述的BBS研究中，试图套用传统的行政性方式进行调查，但结果表明这种方式在网络研究中并不适用。BBS是一个相对自由、平等的虚拟空间。它具有网络的去中心性的特点。传统的行政性的进入方式在有上下权力层级的现实社会中有效，在网络社会里则是无效的。在笔者进行的BBS研究中，尽管X和Y是师生关系，按传统的观念，Y网友（学生）应该绝对服从老师。但是， Y网友在BBS发文指责X老师伤害其隐私权的行为（当然，笔者在其中也有一定的责任）。而X老师也对此进行了回应。这表明在BBS站内已经形成了相对民主、自由的文化氛围，尊重网友的网络隐私的观念深入人心。在网络世界里，人们不会因为任何权力的关系接受调查。即使是BBS的站长也没有权力要求其网友做非公共性事物，更不能暴露网友的个人资料。因此，在网络研究中，被研究者处于较主动的位置，凭借网络的匿名和超时空等特性，网友可以轻易选择拒绝。这就提醒研究者必须充分为被研究者考虑，这样才可以提高调查问卷的回收率。如果不了解网络文化，机械套用传统的调查研究方法就会犯类似笔者的错误。美国学者Diane F. Witmer等人认为网络上的问卷调查是不可以用一般传统的调查方法来使用、设计的。他们提出网上e-mail调查必须有两个步骤才行，即先寄出询问许可信，征得被调查者的同意后才能进行调查。[2] 网络的互动性和超时空性加强了网络研究方法的互动性。
二）网络文化与社会研究伦理
虽然研究伦理本身是一个很有争议性的话题，但在一些基本的原则方面学术界已达成共识，以此构成共同的学术规范。比如自愿参与、不伤害参与者、匿名和保密。[3]同样这些原则也适用于网络研究领域，而且其重要性比传统的社会研究更加突出。对网络有一些了解的人都会知道，网络隐私是网友最关心的问题。在前述的BBS研究中，就可以看到网友对网路隐私权的重视及保护。而笔者在其中犯错误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对网络文化及网络隐私的认识不够。这一点教训在现实的社会研究中可能很难获得。虽然现实社会中也有隐私权的问题，但并没有在网络社会里这样突出。正是在此意义上，网络研究需要我们用新的思维和视野来对待。Barbara F. Sharf曾提出对于网络研究调查的一些建议(Sharf, Barbara F.,1999:253-255)：1、开始着手调查或调查期间，调查者应仔细研判研究目的是否对于此被研究对象构成伤害或造成冲突甚至思考如何能对此对象有所贡献。2、研究者必须对被研究者详细介绍自己的身份、角色、目的、意图。3、研究者要概括或列出某人所贴出过的意见时，应征求此人的同意。4、研究者需找出保持被研究者的回馈开放性的方法。5、虽然研究调查结果是公开的，研究者仍应保持且尊重个体成员的隐私。这些建议对传统的社会研究似乎是不言而喻的，在网络研究中却是研究者必须时时记在心里的原则。美国学者雪莉‧特克(Sherry.Turkle)在《虚拟化身》一书最后论及该书的研究方法时也谈到了网络研究伦理，她指出：在这本书里我一直遵循一种方针，就是掩饰所有受访者的身份。我捏造了姓名、地点（包括虚拟与现实），还有若干个人背景资料…在报道那些在网络上扮演人物的人时，我也遵循同样的方针：我假造身份来保护受访者的隐私。可见，对于网友隐私的保护是研究者应该遵循的基本原则。
当然，社会研究伦理往往与社会文化、社会观念等密切相关。比如对研究者身份的保护是从维护人身自由的政治规范中衍生出来的。网络研究伦理同样也与整个社会的规范体系相关。目前，各国网络法律、伦理等规范还不太完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对
网络研究伦理的重视。事实上，关于网络研究伦理还存在很多需要讨论的问题。这些问题也涉及到对网络文化的理解。其中可供讨论的问题主要有：
1、网路空间是不是一个观察者不需告知即可进行研究的公共场所？如果事前告知了，是否会影响被调查者的作答？
2、网上进行研究时隐去研究者的真实身份是否符合伦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这是否有助于我们掌握网上样本更真实的情况？[4]
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关键在于对网络的性质和研究者的角色的认识。有研究者指出网上BBS讨论区属于公共场所。尽管如此，研究者在进入时还是要十分谨慎。据笔者的观察，大部分网友对网络调查、研究都不太支持，他们以为研究者所做的研究只是为了研究者私人的目的或者所谓的对“科学的求知欲”，研究者并不能因此要求被研究者的合作或者擅自进入从事研究工作。特别是对于一些比较隐私的问题，比如虚拟同志社区。当然，如果研究者能够真诚的告知网友真实的身份及研究意图等，网友也会非常积极地配合研究的。其前提是对网络文化要比较了解，能够较好地融入到网络虚拟社群中去。
三、进一步的讨论——网络社会学研究方法与传统社会学研究方法
总结前文的分析，网络文化对传统社会学研究方法有重要影响。那么，是不是对网络领域的研究就需要新的网络研究方法？网络研究方法和传统的社会学研究方法有何关系呢？这也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目前学界对此主要有两种看法，一是认为网络研究方法依然是传统社会学研究方法的延伸。传统社会学研究方法依然适用于网络研究，只是在形式和方式上有所不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网络研究方法是对传统社会学研究方法的创新。网络研究需要用全新的方法和假设。这一观点认为，网络研究不等于对网络的研究和
在网上进行研究，它还意味着对传统社会学研究的本体论假设和方的创新。关于这两种观点其实最终还是涉及到对网络文化的理解，最根本的问题是网络的本质，即虚拟和真实的关系。这一点可以从目前网络研究的几种基本取向来加以分析。翟本瑞总结的网络研究时指出，目前在资讯社会学的相关研究上大致可有下列几种不同的研究取向[1]：
1、用网络来探讨各种社会现象，将网络这一媒介作为认识存在真实世界中的社会现象的参考。
2、探究虚拟空间中的各种虚拟现象，凡是在真实生活中存在的事物，都可以在虚拟世界找到其对应项，故可以进一步分析虚拟现象的类型与运作方式。
3、探讨真实生活与虚拟世界间的差异，进而检讨真实生活对虚拟世界的影响，以及虚拟入侵现实世界的改变。
4、科技未来的角度，探讨网络将有一天具有思考、情绪等能力，而人机界面的分野逐渐消失，人类文化有一天可能消融于网络之中。[5]
目前，大多数网络研究属于第一和第二个层面，这些研究所使用的方法，基本是传统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延续，但在未检讨既有的方法的适用性之前便贸然使用，其结果的推论以及信效度便另人质疑。网络社会学研究方法的首要讨论焦点并非在方法的选择与结果的推论，而是在社会学研究方法基本假设无法掌握网络文化特性所衍生的根本性问题，解决此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以既成的研究成果为基础，彻底认清网络文化特性，制订出一套符合网络文化特性的理论与方法来认识这个全新的研究领域。[6]
可见，网络研究方法和传统社会学研究方法既有联系也有区别。首先，网络社会研究方法并不是简单地利用网络进行研究。其次，网络社会研究方法不是与传统的社会学研究方法没有关系，同时，网络社会研究也不是传统社会学研究方法的简单延续，其中可能存在的对社会学研究方的前提假设的影响。网络文化的独特性决定了网络研究方法的不同。在研究方法上网络研究比传统的社会学研究更具对等的互动性。在研究伦理上对被研究者的隐私的保护非常重要。本文以一项网络研究的亲身体会为例，分析了网络文化对网路社会研究方法和研究伦理的重要影响，一方面试图引起人们对网络文化研究的重视；另一方面也是对网络研究方法与伦理的初步探讨。总之，对于网络社会的研究，我们不仅需要新的研究方法，更需要新的思维模式、新的视野，以了解我们在未来可能遭遇到的各种问题。如果我们不能够及时、深刻的对传统的社会学研究方法加以反省检视，对未来的网络社会研究将是一个阻碍。
【参考文献】
[1]吴美娟，《整合、互补性网络研究途径》，2002。
http://140.114.119.8/iscenter/conference2002/thesis/files/20020515191939163.30.108.228.doc
[2] 陈薇后，《资讯社会学研究方法及研究方的探讨》，2000。
http://mail.nhu.edu.tw/~society/e-j/10/#A
[3]艾尔.巴比，2000，《社会研究方法》，邱泽奇译，华夏出版社。
[4]翟本瑞，《网络文化研究方法反省》，《南华大学社会所E-Soc Journal》，2000年第9期（10/15）.http://mail.nhu.edu.tw/~society/e-j/e-j1015/e-j1015.htm#翟2，2000/10/21.
[5] 翟本瑞，2002，《Go to Cyberia!(发刊词)》
( http://mail.nhu.edu.tw/~society/jccic/01/1-000.htm)2002/5/30
[6]陈俊升，2002，《网络社会学研究方法》
http://mail.nhu.edu.tw/~society/e-j/24/24-19.htm
责任编辑：祝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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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再云，2000级硕士研究生。
2在以前进行的很多调查研究中，这种方法是很有效的。特别是对于一些也比较关心的研究课题。只要找到相关的负责人或领导，从抽样框的获取到调查的实施都会比较顺利。一方面，有领导或相关负责人作为介绍人，被调查者会认为调查者的身份是可信的，因此会更容易对调查者建立起信任关系。这对调查的进行是很有利的。另一方面，有领导或相关负责人的介绍，被调查者会因为介绍者的身份而更加合作。
[1] 关于的网络社会学研究方法，目前主要是思辩性的研究，实证性研究较少。这里以的研究为例，试图对的网络社会学研究作一有用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