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抱朴子内篇》与魏晋士人的生命意识论析

第９卷第９期　２０１１年９月　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Ｓｏｕｔｈｗｅｓｔ　Ａｇｒｉｃｕｌｔｕｒ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Ｅｄｉｔｉｏｎ）　Ｖｏ１．９，Ｎｏ．９　Ｓｅｐ．２０１１　葛洪《抱朴子内篇》与魏晋士人的生命意识论析　滕　巍　，唐　娟　（１．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摘４００７１５；２．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４０１３３１）　要：魏晋士人从儒家思想的禁锢中解脱出来，具有强烈的生命意识。此时，修仙成为他们探索生命的一种方式。葛洪是魏晋　时期著名的道教学家，他所著的《抱朴子内篇》是道教的重要著作。它反映了神仙信仰，体现了魏晋士人追求生命永恒与精神自由　的生命意识。　关键词：魏晋时期；葛洪；士人；生命意识；《抱朴子内篇》　中图分类号：Ｂ２３５．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　６７２—５３７９（２０１１）０９—００７３—０４　魏晋时期，大一统思想逐步瓦解，士人也从循　规蹈矩发展到放荡不羁，从慷慨悲歌演变为超凡　一、“重生恶死”的生命哲学　脱俗，虽然几经变化，但是他们对自我生命价值的　肯定和追求都是相同的。无论是曹氏父子汲汲于　葛洪的核心思想便是“重生恶死”，这既受到葛　洪家学、师承的影响，也是其个人经历和时代风气的　体现。　功名，还是嵇康醉心于超脱，无论是两晋名士放纵　于酒色，还是陶渊明悠然于田园，他们都表现出追　求自由的精神。　魏晋时期，士人的个体生命意识得到了觉醒，　葛洪的从祖父是葛玄，葛玄的老师是左慈，其弟　子为郑隐，三人都是著名的神仙家。葛洪先师从郑　但醒来后他们却发现自己所处的时代是一个黑暗　残酷、朝不保夕的混乱时代。士人刚刚体验到人　生的快乐和自我的存在，但却时时刻刻面临着死　亡的威胁。于是，士人或者热衷于宗教式的幻想，　隐，后又学于鲍玄，鲍玄也以炼丹闻名于世。葛洪神　仙家的家学渊源由此可见一斑。他生于西晋成名于　东晋，而魏晋时期的统治者极度重视自我利益，却根　本无视他人生命。“魏晋时期，频繁的战争，残酷的　寻求心灵的归宿；或者纵情欢乐，将身上的一切束　缚都统统卸去；或者干脆隐逸山林，要在人生有限　政治角逐，饥荒灾难的冲击和此起彼伏的农民　造成了极度混乱、黑暗的社会现实，这一切都激发了　的时间里让身心得到最大的释放。　魏晋七人个体生命意识的觉醒。”＿１　葛洪见惯了生命　如秋叶般凋零，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贵，也格外重视生　魏晋时期，这股生命意识觉醒思潮如洪流般　冲击着每一个士人的心灵。葛洪是魏晋时期著名　的道教学家，他所著的《抱朴子内篇》是道教的重　要著作。葛洪继承古代方术，改造了早期道教思　命的存在。但是这种对于生命的重视仅仅表现为自　我生命意识觉醒后渴求生命长存的欲望，并未延伸　至他人、社会和整个世界。这是魏晋士人生命意识　想，使之能够满足士人的需要。他从理论和实践　两方面彰显了魏晋士人的生命意识，将长生不老　的幻想变为仿佛触手可及的现实。他最大的功绩　并非提出了一套具体的修仙方法，而是给“永生不　死”提供了理论依据。下文笔者将简要分析葛洪　《抱朴子内篇》的生命意识。　觉醒的特点，即其生命意识仅仅局限在自我的存在　以及对自我存在的表现上，无法上升至杜甫所谓“民　胞物与”的思想高度。　死亡难以避免，人们对此充满了恐惧。这种恐　惧最初仅仅是源于生存本能，是生命意识的表层体　现。然而当一个人认识到自我的存在，个体逐步摆　脱集体的束缚，那么他对于死亡的认识将走向更深　收稿日期：２０１１—０３　３０　作者简介：滕巍（１９８６一），湖南凤凰人，西南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７４　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投稿网址ｈｔｔｐ：／／ｘｂｇｊｘｔ．ＳＷＵ．ｃｎ　２０１１年９月　的层次。他会逐渐认识到自我的存在价值，发现人　值。他们卸去束缚在身上的礼法，在酒色中、在炼　丹养生中、在放浪形骸中，恣意释放自己的感情，　最大程度地去认可自我。这种放纵的实质是在生　的一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建立在存在的基础之　上，因此产生“重生恶死”的思想。“重生”偏重生命　的量，即追求生命的不朽；“恶死”则偏重生命的质，　即追求欲望的释放。葛洪的神仙思想上承汉代黄老　学说，就本质而言更偏于“重生”；与此同时，一方面　命意识觉醒后对于死的哀叹和生的眷恋。他们贪　恋自己美好的人生，恐惧随时会到来的死亡，但又　无计可施，于是渴求于功名霸业，放纵于酒色山　水，沉湎于清谈玄理，求助于方士仙药。或许今天　因为受到魏晋时期社会风气和传统儒学影响，另一　面为了使其神仙理论更能为同时代的人所接受，他　的神仙思想也就包含了“恶死”。　葛洪害怕死亡，也恐惧死亡。他说：“夫言始　者必有终者多矣，混而齐之，非通理矣。谓夏必　长，而荠麦枯焉……万殊之类，不可以一概断之，　正如此也久矣。”Ｌ２ｌ１　“他没有在欲望的放纵中去　体认自我的存在，在他眼中只有生命的本身才是　最为珍贵的。　对于为什么要修仙，他说：“百年之寿，＿＝＝三万余日　耳。幼弱则未有所知，衰迈则欢乐并废……人在世　间，Ｅｔ失一日，如牵牛羊以诣屠所，每进一步，而去死　转近”＿２ｌ＇２　。即便人生有一百年的时间，减去年幼无　知、老年糊涂、生病危难的时间，那么只剩下五六十　年了，况且多活一天便少一天，因此世界上没有一个　人不希望永生。随后他又说ｔ“凡人之所汲汲者，势　利嗜欲也。苟我身之不全，虽重权，金玉成山，　妍艳万计，非我有也。是以上十先营长生之事，长生　定可以任意。”　“对于功名利禄、富贵荣华，葛洪只　问一句：能否长生？如是不能，皆可舍弃。追求长生　成了他人生唯一的事业。　在葛洪看来，生命是目标而非手段，其本身就代　表了所有的一切意义。而结合其人生轨迹来看，“葛　洪从小好学，素性寡欲，无所爱玩；为人木讷；闭门却　扫，不爱交游”　］。他远赴广东罗浮山炼丹，著述，直　至终老。可见，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从实践上都表　明葛洪“重生”思想之浓郁，他也曾说：“求长生者，正　惜今日之所欲耳”［２ｌ５。，肯定了人生的世俗享乐。即　便葛洪自己一生淡泊，但他也并未否定现实利益和　感官享受，这正是“恶死”观念的体现。它之所以能　够与“重生”在一个人身上同时体现，就是因为它们　二者有着共同的思想基础，即魏晋时期士人自我意　识的觉醒。　魏晋时期，士人的自我意识得到觉醒，他们通　过种种看似荒诞放荡的行为来体现自我的存在价　看来他们愚昧、无知、堕落、懦弱，但是回到那个时　代，士人们卸下思想上的十字架，回归自我，刚刚　感受到生命的可爱和欣喜，却又发现生命是如此　脆弱和短暂。那些看似可笑的行为是那个特殊时　代士人渴求生命、热爱生活的另类表现。那些慷　慨悲凉、放荡不羁的行为是士人用生命谱写的悲　歌。“‘思得神药，万岁为期’的期盼中，蕴藏有‘不　戚年往，忧世不治’的深沉伤慨；……回荡着‘烈士　暮年，壮心不已’的老骥长嘶。”ｌ４　二、葛洪的神仙理论　“重生恶死”的思想是葛洪神仙理论的主要来　源，葛洪对生命意识的张扬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　一，他为神仙学提供了理论依据；第二，他为成仙提　供了方法途径。　秦汉以来，虽然皇帝十分热衷修仙，民间也十分　流行方术，但是有相当多的士人对长生不死、羽化登　仙持否定态度。他们认可服用药物等种种手段可以　延长生命，但是坚决否定生命可以无限存在。如被　问及世上是否有仙时，杨雄回答道：“吁！吾闻虑羲、　神农殁，黄帝、尧、舜殂落而死。文王，毕；孔子，鲁城　之北。独子爱其死乎？非人之所及也。仙亦无益子　之汇矣”　。桓谭、王充、应劭等人均对成仙保持了　怀疑的态度　。　魏晋时期的嵇康虽然十分热衷于养生，却极力　反对人可以成仙这一说法，为此他专门写了一篇《养　生论》来驳斥“神仙可学”的观点。“世或有谓：神仙　可以学得，不死可以力致者……至于导养得理，以尽　性命，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可有之耳。而世皆　不精，故莫能得之。”　像嵇康这样对于修仙持否定态度的士人在当时　并非少数，因此神仙学需要一种能够证明“神仙存　在”的理论依据。《晋书・葛》记载葛洪自叙：　第９卷第９期　滕巍等：葛洪《抱朴子内篇》与魏晋士人的生命意识论析　“世儒徒知服膺周孔，莫信神仙之书，不但大而笑之，　一定可以成仙，还需要一定的修仙方法。在解决了　又将谤毁真正。故予所著子，言黄白之事，名日内　篇。”　可见葛洪写作此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应对那些　神仙学的理论依据之后，葛洪则进一步阐释修仙的　具体途径。　怀疑神仙之人的诘难。　《抱朴子内篇》第一卷便是《畅玄》，葛洪用一　卷篇幅专门论述“玄”的性质，因为“玄”是他神仙　理论的哲学依据，也是他定义世界的根据。学术　界普遍认为，葛洪受到扬雄的影响，而以“玄”为世　在葛洪之前，成仙的方法有服药、导引、房中术、　符篆等等。东汉魏伯阳所著《参同契》专门探讨了炼　丹以成仙的方法，后来演化成为丹鼎派。同样是东　汉末年的《太平经》则主要记载了用占卜、符篆等方　法消灾避难、延年益寿，后来发展为符篆派。但是这　界的本源　，葛洪说：“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　之大宗也”＿２ｌ】。葛洪还把“玄”称为“道”和“一”，从　各个方面论述其为万物之源头，具备永生不灭等　种种神奇的性质。他说：“道起于一，其贵无　偶……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生，神　得一以灵。”＿２ｌ３。“‘玄”是永恒的存在，天地人神都依　赖于它，而人只要得到它就可以获得永生。他还　说：“子欲长生，守一当明。”［２　这就说明只要守住　“”一，那么就可以得到永生。最后葛洪为了强化　“玄”的神秘力量，甚至说：“只要守住一，就可得到　神通，鬼不伤，刀不中，所谓刀不入龙虎不伤，成　为无所不能的神人仙人”ｌ　。这虽然充满了宗教　神秘主义，但对当时朝不保夕的人来说极具诱　惑力。　．　葛洪认为“玄”（“道”、“一”）为世界和生命本源　的同时，又引入了“气”的概念来解释为什么有的人　可以成仙，而有的人又不可以，并说明修仙的具体方　法。他说：“夫人在气中，气在人中，自天地至于万　物，无不须气以生者也。”ｌ２　“玄”产生了“气”，气在　人与万物之间流转，维持其存在，因此“玄”为世界和　生命的本源，而“气”则构成了人和万物的生命基础。　“‘道’在一切生命形式中的流注即为‘气’，气是万物　存在的活性元素，万物皆为气之在的存有形式，‘气’　是对接形上之‘道’与形下之‘生’的桥梁。－Ｅｌｉ］　什么人可以成仙，什么人又不可以成仙呢？葛　洪是这样解释的，他说：“命之修短，实有所值。受气　结胎，各有星宿。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　无彼无此也……命属生星则其人必好仙道。好仙道　者，求之亦必得也”口　。每个人“结胎”的时候接受　到的“气”是不一样的。人们或可以成为神仙，或可　以成为圣人，或未足半岁而夭折，这些都由胎体接受　到的“气”在人出生前决定。虽然有的人在“结胎”之　时受到上天眷顾有修仙的条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　些书籍都没有从理论上解释其为什么可以使人成　仙。而葛洪不仅证明神仙可以学，同时说明了成仙　途径之所以可以使人成仙的原因。　葛洪“在《抱朴子内篇》中，对人如何向仙的‘化’　做了详尽的阐释，将炼丹、修行、日常伦理、游历、符　策等一一道来”　。前文已经提到过，葛洪以“玄”　为世界本源，以“气”为生命基础，因此葛洪认为修仙　首先就得养气。他说：“夫吐故纳新者，因气以长气，　而气大衰者则难长也。服食药物者，因血以益血，而　血垂竭者则难益也。”ｌ２　。。因此吐纳、服药等皆是通　过养气补血来达到长生的目的。这说明葛洪用当时　的医学知识来为自己的神仙之术服务，即便不能成　仙，但也确实有助于保养身体，因此具备一定的实用　性而为更多的人所接受。　然而，他认为服食药物、导引、吐纳都不是根　本的方法，能长生的唯一方法是炼丹。“余考览养　性之书，鸠集久视之方……莫不皆以还丹金液为　大要者焉。然则此二事，盖仙道之极也。服此而　不仙，则古来无仙矣。”　。至于金丹为什么可以让　人长生，葛洪是这样来解释的：“凡草木烧之即烬，　而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故能令　人长生”　。葛洪认为丹砂煅烧之后又能还原，　它与草木不一样，因此用它来炼丹可以让人长生。　但真实的情况是：丹砂即朱砂，它的主要成分为硫　化汞，硫化汞在高温条件下氧化生成汞（水银），汞　与硫磺又可反应再度还原为硫化汞。这就是丹砂　煅烧之后又能还原的原理。而且水银有毒，会在　生物体内“富集”，最终不但不能使人长生甚至会　让人丧命。　由此观之，葛洪《抱朴子内篇》关于生命意识　的论述包括两个方面：第一，以“玄”来阐释世界的　本源，以“气”来说明生命的基础，从而达到为神仙　学提供哲学依据的目的；第二，围绕“玄”、“气”来　７６　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讲述修仙的具体方法，诸如“守一”、“服饵”、“导　引”、“吐纳”、“炼丹”等。　三、结　语　魏晋士人在生命意识觉醒之后，却发现自己处　于一个极度黑暗的时代，于是他们转向去关注个体　生命的存在。他们或者纵欲享乐，或者求仙访道，虽　然在方法上不一样，但无论是享乐主义，还是自然主　义，其旨归都是关注个体生命。作为个体的人不再　是儒家思想的附属物，而是一个个的人。正是　这种的意识促使他们去追求生命的极致，表现　出他们作为的人对生命的渴望和眷恋。　虽然葛洪的方法未必能让人成仙，他自己最后　也死在广东罗浮山中；但是从葛洪对于ｆＩｈ道孜孜不　倦的探索中，我们可以发现魏晋士人对生命本身有　着一种非常执着的追求。姑且不论葛洪的成ｆＩｌｌ理论　是否可行，但他通过论述“神仙存在”和“修仙途径”，　不但使得修仙成为士人的一种生存方式，而且这种　生存方式甚至影响着现代国人的日常生活。因此，　葛洪所著的《抱朴子内篇》不仅对东晋之后士人的生　存方式产生了重要影响，同时对于现代国人生命意　识的建构亦有所启发。　投稿网址ｈｔｔｐ：／／ｘｂｇｊｘｔ．Ｓｗｌ１．ｃｎ　２０１ｉ年９月　参考文献　［１］杨纪荣．论魏晋建安时期士人的生命意识ＥＪ３．西南农　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２００９（６）：２４１—２４２．　Ｅ２３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ＥＭ３．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５．　［３］王明．论葛洪ＥＧ￣／／刘同盛，刘玲娣．葛洪研究论集，武　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６：４．　［４］阳建雄．论汉末魏晋诗歌的生命情结ＥＪＪ．学术论坛，　２００７（２）：１８４—１８７．　［ｓＪ汪荣宝．法言义疏［ＭＪ．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９７：５１７．　［６］．东汉生死观ＥＭ］．候旭东，译．上海：上海古籍　出版社，２００５：１９—２０．　ＥＴ］戴明扬．嵇康集校注［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１９６２：１４３—１４４．　Ｅ８］房玄龄．晋书Ｅ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７４：１９１２．　Ｅ９３董恩林．葛洪道论辨析：与诸家道论比较［Ｊ］．哲学研　究，２００６（５）：６１—６８．　［１ｏ］许抗生．葛洪道教思想研究ＥＪ］．北京大学学报：哲学　什会科学版，１９８１（３）：８３　９１．　［１１］　曾勇，朱展炎．道教生命观的哲学阐释ＥＪ３．江西社会　科学，２００９（１１）：５８—６１．　［１２］　阳淼，田晓膺．“齐”生死与“化”生死——从生死问题　看庄子与葛洪的审美立场与意蕴ＦＪ］．西南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２００９（１）：８６—９１．　责任编辑：秦俭